这或许是 2025 年最令人难忘的一幕。在一场影响力巨大的深度访谈中,全球最受欢迎的播客主持人拿起了一件P52(目前已知最古老的新约残片)的复制品,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来自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年轻基督教护教学者韦斯·赫夫(Wes Huff)。出现在乔·罗根(Joe Rogan)的节目上的赫夫,既谦虚有礼,又学识渊博、有问必答。迄今为止,这期节目在 YouTube 上的播放量已经超过 780 万次。
如果说美国基督教正在回暖,还有什么证据能比这一幕更直观?
但把时间拨快十个月,画风却陡然一变。盖洛普的一项报告登上了新闻头条:自 2007 年开展这项调查以来,美国是宗教信仰度十年降幅最大的国家之一。2025 年,仅有 49%的美国成年人表示宗教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而在 2015 年,这个比例还高达 66%。在覆盖 160 个国家、持续近二十年的调查中,只有 14 个国家在十年内出现了超过 15 个百分点的下降幅度。
如果说美国基督教正在衰退,还有什么证据能比这更清楚?
回望 2025 年,这是一年“满眼逗号,少有句号”的一年。几乎没有哪件大事真正完结。几乎所有的重大新闻都在追问:接下来如何?
以色列脆弱的和平能否维系?加沙的未来将走向何方?乌克兰和俄罗斯是否会接受美国斡旋的解决方案?伊朗会不会重启其核计划?是否有人愿意、也有能力,阻止尼日利亚针对基督徒的肆意杀戮与绑架?美国右翼能否为那些受雇的挑衅者划出明确界限?民主党会拥抱社会主义,还是回到那种更为地方化、打补丁式的政治策略?恰恰是这种策略曾帮助他们从失败中恢复元气。
答案是:我们不知道。
至少就美国而言,我们大概还没有迎来一场全面的属灵复兴(也许Z世代的某些群体是个例外,他们成了最稳定的教会出席者)。不过,自 2000 年以来基督教持续下滑的趋势,正如皮尤研究中心今年发布的报告所显示的,可能已经放缓,甚至暂时停止了。这正是我们所处的时代:元现代主义(metamodernism)。它既不是简单回到过去,也不是彻底否定现代性,而是在继承与反思之间寻找新的可能。对教会而言,这意味着新的挑战,也意味着新的机会。我们不再生活在“非此即彼”的世界,而是在“既此亦彼”的张力中前行。我们面对的不是句号,而是逗号。
在接下来的年度回顾中,你会反复看到一个问题浮现出来:“这件事对未来意味着什么?”正是在这样的追问中,我试图梳理出 2025 年最重要的神学新闻。和往常一样,我是以美国人的视角来书写,我也认同福音联盟的信仰告白。你的榜单可能会与我的很不一样。但唯有上帝知道 2026 年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北京锡安教会(Zion Church)在短时间内发展到 5,000 人、分布于 50 个聚会点,这一规模迅速引起了官方注意。
2025 年 10 月,当局下令拘捕该教会的创立牧师金明日(Ezra Jin),并在全国多地同步抓捕了将近 30 名教会同工。事实上,政府对金牧师的监控早在 2018 年就已开始。当年,中国逮捕成都秋雨圣约教会的王怡牧师,明确释放出要关闭家庭教会的信号。作为北京规模最大的一间教会,锡安教会在新冠疫情期间逐渐发展成一个跨城市的城市教会网络。今年,其多位领袖在成都、深圳、上海等地相继被拘留。
金牧师在狱中写道:“我们并不反对与政府对话,也不与政府对抗,而是强调顺服在上掌权者。”美国国务卿马可·鲁比奥(Marco Rubio)谴责了这些拘押行动,并呼吁中国共产党允许包括家庭教会基督徒在内的宗教信仰群体,“在不必担心遭到报复的情况下从事宗教活动。”
至少在过去三十年里,如果你曾独自研读圣经或在小组中查经,那么你极有可能从约翰·麦克阿瑟(John MacArthur)或欧凯莉(Kay Arthur)的事工中得到过帮助。这两位对当代福音派影响深远的圣经教师都于 2025 年相继离世。
麦克阿瑟以其系统的释经讲道为改革宗神学在全球范围内的传播奠定了坚实基础;欧凯莉则激励了一代又一代姊妹,严肃而深入地进行归纳式圣经研读。他们留下的著作与讲道将继续塑造那些研读这本不变却始终鲜活的上帝之道的基督徒。麦克阿瑟长期在多个关键机构中所扮演的核心角色,这些机构包括牧者大会(Shepherds Conference)、恩典社区教会(Grace Community Church)、马斯特斯大学(The Master’s University)以及马斯特斯神学院(The Master’s Seminary)。他的离世意味着在机构层面留下了难以填补的空缺。
同样令人震惊的是,常与麦克阿瑟合作的牧者与思想家沃迪·鲍查姆(Voddie Baucham)也在 2025 年意外去世,年仅 56 岁。而在宗教右翼阵营中的领军人物“爱家协会”(Focus on the Family)创办人詹姆斯·多布森(James Dobson),也于今年去世,享年 89 岁。
三一福音派神学院(Trinity Evangelical Divinity School,TEDS)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崛起,并在第二任院长江健历(Kenneth Kantzer)的带领下,确立了其学术声望。该校有一批杰出的教师,其中的卡森(Don Carson)、沃尔特·凯泽(Walt Kaiser)、约翰·伍德布里奇(John Woodbridge)、古德恩(Wayne Grudem)与卡尔·亨利(Carl F. H. Henry)帮助美国福音派走出二十世纪初基要主义与现代主义的争论的阴影,也在 1962 年富勒神学院(Fuller Theological Seminary)爆发的圣经无误性争论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TEDS的校友遍布各大神学院的研究岗位,其中包括大卫·威尔斯(David Wells)、乐马克(Mark Noll)、道格拉斯·穆尔(Doug Moo)与克雷格·布隆伯格(Craig Blomberg);同时,迈克尔·吴(Michael Oh)则出任了洛桑运动(Lausanne Movement)的领袖。
然而,多年来持续的财政困境最终使学校走到关键节点。今年 4 月,TEDS领导层宣布,将在本学年结束后关闭位于芝加哥北部的校园,并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西三一大学(Trinity Western University)合并,同时整体迁往加拿大。知名神学家范皓沙(Kevin Vanhoozer)随后宣布,他将不会随校迁往加拿大,而是转而加入惠顿学院(Wheaton College)的利特芬神学院(Litfin Divinity School) 任教。
芝加哥地区福音派神学教育的影响力,也因此接连遭受打击:北方神学院(Northern Seminary)在校长更替中步履维艰,而三一基督大学(Trinity Christian College)则在办学 60 多年后宣布关闭。美国福音派力量的地理重心正在继续向南方转移。
重返白宫后的第一周,唐纳德·特朗普总统迅速兑现了多项承诺。正是这些承诺,促使大量福音派选民在 2024 年投票支持他。特朗普赦免了多名反堕胎活动人士,禁止联邦资金用于任何试图改变未成年人性别的医疗干预,叫停了推广性别意识形态的相关项目与倡议,并重申和执行了禁止联邦资金用于堕胎的海德修正案(Hyde Amendment)。
然而,随着特朗普支持率走低,以及 2026 年民主党可能重新夺回国会一院甚至两院控制权的前景逐渐浮现,他的一些更具争议性的行政命令也受到越来越严格的审视。这其中包括:进一步收紧难民政策(其中不乏遭受迫害的基督徒),以及在教会所属场地附近展开更为强硬的移民执法与拘留行动。
约翰·马克·科默(John Mark Comer)已成为一位当今最畅销的福音派作者,也可能是 Z 世代中最受欢迎的基督教教师。他们渴望属灵塑造的引导,而科默正好提供了他们需要的语言与途径。
然而,当科默在Instagram上公开表示,安德鲁·里莱拉(Andrew Rillera)的著作《自由之羔》(Lamb of the Free)对“代罚性救赎论”(penal substitutionary atonement)给出了“在圣经与释经层面上的致命一击”时,他也随之引发了一波来自改革宗阵营的包括对里莱拉著作的反驳与书评的集中回应。
就在科默批评改革宗对利未记献祭制度的解读时,他自己的门训理念也遭到质疑。批评者指出,他的著作在强调个人属灵操练的同时,往往忽略了教会本身的角色以及历史信仰告白在塑造门徒生命中的重要性。
坎特伯雷大主教并不主导普世圣公宗(Anglican Communion)的信仰与实践。普世圣公宗目前拥有约 8,500 万至 1 亿信徒,其中只有一小部分生活在英国和北美。
今年 10 月,随着英格兰教会宣布由莎拉·穆拉利(Sarah Mullally)接续安瑟伦(Anselm)、托马斯·贝克特(Thomas Becket)与托马斯·克莱默(Thomas Cranmer)的传统,出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全球圣公会领袖会议(Global Anglican Future Conference,Gafcon)公开宣示其在全球圣公会主流中的领导地位。作为首位女性坎特伯雷大主教,穆拉利支持英格兰教会近年来在同性婚姻问题上的修正立场。而正是这一立场加剧了圣公会在全球范围内的分裂。
卢旺达圣公会大主教兼首席主教、全球圣公会领袖会议主教理事会主席洛朗·姆班达(Laurent Mbanda)表示:“普世圣公宗的领导权将转移到那些在生活的各个层面坚持福音真理与圣经权威的人手中。”
与此同时,美国的保守派圣公会群体仍在应对一系列引发广泛关注的纪律案件。今年,多项严重指控指向史蒂夫·伍德(Steve Wood)大主教。伍德自 2024 年起领导北美圣公会(Anglican Church in North America),并于 11 月被暂停牧职。
随着方济各(Pope Francis)于 4 月去世,他留下了一个复杂而颇具争议的遗产:他试图通过肯定、拥抱并扩展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教会,使罗马天主教会变得“更加大公”,有时甚至触及、乃至越过传统正统的边界。方济各以其耶稣会式的含蓄表达而闻名,这种表达方式常常让媒体大感兴奋,却也让保守派深感挫败。他在性伦理议题上的模糊表述,削弱了既有教导的清晰度,却又避免正式修改教义文件。
继任者教宗利奥十四世(Pope Leo XIV)成为继方济各之后的第二位来自美洲的教宗,同时也是首位来自美国的教宗。这位出身奥古斯丁会的教宗,曾公开批评其祖国对移民的“非人道对待”。对此,天主教徒、副总统J. D. 万斯(JD Vance)则为特朗普政府辩护,称其政策是“出于人道考量”。此外,利奥十四世多次就人工智能发出警告,暗示梵蒂冈或将针对这一新兴且极具颠覆性的技术,推出进一步的伦理指导。
今年 4 月,英国圣经协会(Bible Society)发布的一份报告在英国社会引发强烈反响。报告显示,过去六年里,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教会出席人数显著回升,其中尤以18—24 岁人群最为明显,而这一增长在男性中尤为突出。受移民因素影响,天主教会与五旬节派教会的增长最为显著。但与此同时,天主教和东正教的扩张,也显示出一种更深层的趋势:传统宗教的吸引力经久不衰,美国也出现了这种趋势。
这份报告印证了英国社会中逐渐浮现的一种“出人意料的信仰回归”,这种情况甚至也出现在以怀疑主义著称的牛津学界中。与此同时,英国国教的衰落,以及堕胎和协助自杀的推进,使英国社会正走向一场更为清晰的世俗化对抗。在诸如“责任公民联盟大会”(Alliance for Responsible Citizenship)这样的公共平台上,曾经的无神论者开始公开讨论:是否应当重新倡导基督教作为西方文明复原与更新的根源。
有人称之为自电力发明以来最重要的技术;也有人将其描述为基督复活以来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当人工智能的浪潮席卷而至,夸张与现实的边界已渐模糊。可以确定的是,AI 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迫使我们重新聚焦于神学人类学与认识论:我们是谁?我们如何认识真理?
“人类是否应该继续存在?”这个问题已不再有明显的答案,至少在《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罗斯·杜萨特(Ross Douthat)对科技巨头彼得·蒂尔(Peter Thiel)的访谈是如此,而彼得·蒂尔也承认他在寻找敌基督。与此同时,聊天机器人已成为寻求陪伴和建议的青少年和年轻成年人使用 AI 的首要场景。而许多曾对维基百科心存疑虑的老一辈人,尚未意识到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正在浮现:在模型不断分化的过程中,对齐与迎合性的风险已经渗透到向我们的孩子教授神学等众多内容的这些系统中。
至少对于美国年轻保守派圈子以外的人而言,年仅 31 岁的查理·柯克(Charlie Kirk),直到今年 9 月在犹他州遇刺身亡后才真正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作为政治组织者、基督教护教学者、校园挑衅者、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同时也是一位深情的丈夫与父亲,柯克身上这些交织的角色,不仅揭示了他广泛的影响力,也留下了一份复杂且难以简单定论的公共遗产。
美国转折点(Turning Point USA) 出现领导真空之际,埃丽卡·柯克(Erika Kirk) 走上前台。在一场包括特朗普与万斯在内的多达 10 万人出席的追思会上,她公开宣布她选择饶恕杀害丈夫的凶手。
柯克之死,是否会成为一个分水岭?它能否促使社会正视网络激进化的危险,以及以跨性别意识形态为动机的暴力威胁?年轻男性是否会在政治右转的同时,也在神学与道德立场上趋于保守?还是说,鼓吹种族主义与反犹主义的边缘人物,将趁机劫持任何试图自我约束的运动?柯克的继任者,能否在制度化占主导的自由主义,与高度商业化的网络复仇式政治之间,开辟一条第三条道路?
答案或许要等到 2026 年才能逐渐显现。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My Top 10 Theology Stories of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