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与神学
嗯……但十字军东征你怎么说?
2025-06-15
—— Kevin DeYoung

一千年都快过去了,基督徒还是没法“还清”十字军东征的债。不管葛培理多少次被评为最受尊敬的人,我们总还得面对十字军这个历史包袱。奥巴马总统曾在谴责伊斯兰国(ISIS)时,提醒大家回顾近千年前的十字军东征,他可能是在做一个拙劣的道德类比,但其实他只是说出了许多美国人(包括不少基督徒)长期以来的想法。还记得 2000 年代早期流行过一阵的“假忏悔亭”吗?那时候一些基督徒会向非基督徒为十字军东征道歉。如果说我们的历史中有什么是我们永远道歉不完的,那就是像本文配图这样所呈现出来的十字军形象。

然而,尽管我们无数次对十字军东征感到遗憾,又有多少人能讲出哪怕两句话关于这段历史的内容?在我们拿它来自责甚至深挖内疚之前,至少了解一点十字军的实际历史,不是更明智吗?

几年前我读了一本书,叫《十字军东征简明新史》(The New Concise History of the Crusades),作者是圣路易斯大学(Saint Louis University)历史学教授托马斯·F.马登(Thomas F. Madden)。这本书引人入胜。我推荐给那些想了解十字军但又不想看长篇著作的读者(全书只有 225 页)。

我们到底在谈什么?

我们所说的“十字军东征”,是指一系列持续数百年的军事远征,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开始于 1096 年,第五次东征结束于 1221 年,其后虽然行动不再频繁,但仍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了宗教改革时期。“十字军”这个词并不是中世纪的说法,而是现代词汇。它源于拉丁文 crucesignati,意思是“以十字为记号的人”,这是十二世纪以后偶尔用来指代我们今天称为“十字军”的词。与普遍印象相反,十字军东征并不是为了用武力强迫异教徒皈依的“圣战”。事实上,真正把东征当作传教任务的十字军士兵少之又少。十字军最初的目标,以及整个中世纪期间主要的军事目标,其实很简单——收复那些被穆斯林军队占领的基督教领土。

如今人们普遍对十字军有一个刻板印象:一群野蛮、无知、残忍、迷信的西方人入侵一群和平、文明、开明的穆斯林。这种看法主要来自两部作品:一是沃尔特·司各特爵士(Sir Walter Scott)出版于 1825 年的小说《护身符》(The Talisman),二是史蒂文·朗西曼爵士(Sir Steven Runciman)1951 至 1954 年出版的三卷本《十字军史》(History of the Crusades)。朗西曼的书以一句广为流传的结论作结,如今几乎成了共识:“所谓的圣战,只不过是以神之名发动的漫长暴行,是对圣灵的亵渎。”

司各特和朗西曼无疑极大地塑造了当今人们对十字军的负面印象,但这也并非毫无根据。十字军东征的确充满了暴行,结局往往也是惨败。无辜儿童无谓地丧命,联盟四分五裂,犹太人遭到残酷迫害,古老城市被胡乱洗劫。有时(例如北方十字军战役Wendish Crusade时期),异教徒被迫在皈依与死亡之间二选一,而持剑的十字军却得到保证可以因此获得永生。可以说,许多打着十字旗帜出征的基督徒,其行为与那位在十字架上的基督毫不相干。

但这并不是全部真相。十字军的历史也包含着无数虔诚的男女老少,他们愿意牺牲时间、金钱和健康,前往遥远的土地,只为收复那些已被穆斯林占领的圣地。东部的基督徒长久以来在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手下遭受压迫。对当时的西方基督徒来说,前往支援受苦的弟兄姊妹、夺回他们的土地与财产,是再自然不过的责任。

或许与你想的不一样

许多参加十字军东征的人是骑士及其家族成员。他们离开了家园,告别了头衔,把前往中东的旅程视为一场敬虔的行动、一次前往耶路撒冷的朝圣——那里不仅是地理上的“世界中心”,也是他们属灵世界的核心。当然,十字军中有傲慢与野蛮的人,但同样也有人虔诚、仁慈(例如医院骑士团 Hospitallers)、勇敢无畏。

而且,他们并不总打败仗。与其他多数东征不同,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实际上取得了成功。尽管几乎没有胜算,一支内部纷争不断的西欧基督徒队伍竟然成功穿越重重险阻,到达中东,并攻下了当时世界上防御最严密的两个城市——安条克和耶路撒冷。这场胜利令人难以置信,对这些十字军来说,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上帝将圣城归还给祂子民的神迹。

一首流行于十五世纪的诗道出了十字军精神的核心:

十五世纪,信仰曾盛行东方,
昔日亚洲皆归主道所王,
摩尔之地与非洲广土,
皆属圣教,威仪赫赫无数。
如今这些疆土已尽失,
就连最冷硬之石也将为此垂泪。

我们沉睡中一同灭亡,
豺狼闯入了羊圈的中央,
圣教之羊正被盗走,
牧人却沉睡,毫无所求。

教会有四位姐妹在,
皆是宗主教座之派:
君士坦丁堡与亚历山大,
耶路撒冷,还有安条克之家,
她们皆已沦陷遭劫,
教会之首,亦将难逃毒劫。

我们确实应该谴责那些打着十字军旗号所犯下的残暴行径,但也不应忽视他们所面临的困境。基督徒的土地被夺走了,对他们来说,这不可容忍。换个比喻,对美国人来说,这就好比“911”之后,基地组织攻占了华盛顿特区,把白宫变成本·拉登的据点,把林肯纪念堂改成了恐怖分子的训练营。试想,若无人出面夺回首都、解救被掳者、恢复国家尊严,这不只是不可思议,甚至是一种懦弱。我们绝不能为十字军东征期间那些以十字为名的暴行开脱,但我们至少应该停下来想一想:是什么促使这些人踏上了一场在我们眼中似乎毫无理智可言的漫长征途。

同样,我们也应当警惕将当今穆斯林极端主义的根源归咎于十字军东征的想法。我并不是说十字军东征在穆斯林世界的记忆中不重要,而是说,这种认知并非历来如此。十字军东征自始至终都是基督教西方眼中的大事,但对穆斯林而言,直到十七世纪,它不过是异教徒又一次徒劳无功地阻止伊斯兰扩张的尝试。从穆罕默德时代到宗教改革时期,穆斯林征服了约四分之三的基督教领土。一旦穆斯林在萨拉丁(Saladin)的带领下团结起来,而分裂的十字军便无力与伊斯兰大军抗衡。

实际上,十字军东征并不是塑造伊斯兰世界的主要力量。在穆斯林眼中,这不过是西方试图阻挡伊斯兰扩张而失败的一次尝试而已。阿拉伯语中表示“十字军东征”的词——harb al-salib(意为“十字之战”)直到十九世纪中叶才出现,而第一部用阿拉伯文撰写的十字军历史书更是直到 1899 年才问世。正因为十字军最终失败了,在穆斯林世界中,他们的存在一度微不足道。但这一切在欧洲国家开始殖民穆斯林国家之后发生了改变。殖民者带来了他们的学校和教科书,那些教材歌颂英勇的十字军和骑士,把十字军描绘成试图将基督教与文明带到中东的英雄。就像在体育、战争或人生中一样——你赢的时候,是会太在意谁输了;但当你输了,谁打败你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谨慎一些,受益无穷

本文目的并不是要我们变成十字军的粉丝,而是提醒我们在谴责他们时应多一分谨慎。今天,我们为民族国家和民主制度而战;而他们,是为信仰和圣地而战。他们的战争理由在我们看来可能是错误的,但同样地,我们的理由在他们看来也未必正确。

历史学者托马斯·F.马登写道:

现代人很容易把十字军东征斥为道德败坏和邪恶冷酷的行为。然而这样的评判,其实更反映了评判者自身的价值观,而非被评判的历史人物。这些评判植根于一种独特的现代价值体系(也正是西方价值观)。如果我们站在今天这个安全的世界里,轻率地谴责中世纪的十字军战士,那我们也要意识到,他们也会同样迅速地谴责我们。在他们眼中,我们为政治和社会意识形态所发动的战争,规模更大、杀伤更重,却同样是对生命的极大浪费。在中世纪与现代社会,人们所为之而战的,是他们心中最宝贵的事物。这一点,是人性的一部分,并不那么容易改变。

或许,十字军仍有一些地方可以教导我们。他们的榜样可以迫使我们反思:我们最看重的到底是什么?在美国,这可能是自由、民主,和在恐怖阴影中艰难争取来的和平;而在教会,我们应当有不同的优先次序。

我们确实正身处争战之中,但主呼召我们作战的方式,并不是用属世的兵器,而是用神的道和祷告;不是与邻舍为敌,而是与这世界、肉体与魔鬼争战(参见《以弗所书》6:10-18)。有些事情值得我们为之争战,有些事情甚至值得我们付出生命。为了我们的国土?或许值得。为了我们的主?永远值得。那么,就让我们的争战,带着勇者的尊严;让我们的受苦,带着圣徒的盼望;让我们的策略,照着基督的心意——那位大能的君王,祂战胜仇敌,不是凭刀剑夺人性命,而是凭爱心甘舍己身。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作者博客:Yeah, Well, But What About the Crusades?

Kevin DeYoung(凯文·德扬)莱斯特大学博士,北卡罗来纳州马修斯基督圣约教会的主任牧师,福音联盟的董事会主席,改革宗神学院夏洛特校区的系统神学助理教授。凯文和他的妻子特丽莎有九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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