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土良(Tertullian)有一句广为流传的提问:“雅典与耶路撒冷有何相干?”面对希腊罗马传统中丰富的思想遗产,早期基督徒必须作出选择:是该吸收异教文化中最精华的思想,还是只专注于福音的道路?
特土良选择后者;而殉道者游斯丁(Justin Martyr)、亚历山大的革利免(Clement of Alexandria)与奥古斯丁则走了另一条路。他们认为,在保持必要审慎的前提下,异教著作同样能够帮助人追求智慧与敬虔。教父们曾用“掠夺埃及人的财物”来形容这一做法:正如以色列人出埃及时,从埃及邻舍那里带走了金银财宝(出 12:36),基督徒也可以取用古典传统中的“黄金”。
在《基督徒阅读经典:从荷马到波爱修斯的希腊罗马经典导论》(Christians Reading Classics: An Introduction to Greco-Roman Classics from Homer to Boethius)一书中,纯正信仰(Mere Orthodoxy)网站的图书编辑娜迪娅·威廉姆斯(Nadya Williams)带我们踏上寻金之旅。这本书既像一本阅读指南,又是一篇为经典辩护的论述;一方面引导读者如何阅读古典名著,另一方面也系统论证了这些作品对当代基督徒的价值。威廉姆斯认真考察了古典时代伟大著作自身所蕴含的思想与洞见,并将其与圣经真理加以对照。最终呈现给读者的,是一场生动而深刻的文学之旅,引导人重新走近人类文明中最卓越的一批作品。
《基督徒阅读经典:从荷马到波爱修斯的希腊罗马经典导论》
娜迪娅·威廉姆斯(Nadya Williams)著
现在的基督徒,是否仍然可以通过阅读希腊罗马异教文学中的伟大经典,来促进灵命塑造与德行成长?
对此,古典学者娜迪娅·威廉姆斯给出了一个毫不含糊的回答:“当然可以!”事实上,早在罗马帝国晚期,奥古斯丁与波爱修斯等基督徒思想家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阅读并使用古典作品的。当然,要以这种方式阅读经典,也意味着我们必须改变现代人常见的阅读习惯,用一种更有耐心、更具分辨力的方式来面对这些文本。
宗德万学术出版社,320 页。
威廉姆斯从荷马史诗入手,这些诗篇对人类处境的描绘直白而残酷。西蒙娜·薇依曾将《伊利亚特》称为“力的诗篇”,因为在这部作品中,伟大的战士被无法掌控的力量席卷,在杀戮与被杀戮中沉浮,生命既没有深刻意义,也没有永恒延续。这样一部诗篇,对于信奉神的护理、持守信望爱的基督徒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永恒之人》(The Everlasting Man)中,切斯特顿(G. K. Chesterton)将古代史诗中悲剧性的美与深沉的哀愁,与他所称的“上帝缺席中的临在”(the presence of the absence of God)联系起来。他指出,异教经典中蕴藏着一股巨大的渴望。《传道书》说神“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3:11),而荷马笔下的英雄因为缺乏一条更美好的道路,只能通过战争中的不朽荣耀,去追求某种形式的永恒。
威廉姆斯指出:“这些史诗所表达的,是一种贯穿所有历史时期的人类本能,就是对不朽荣耀的渴望,这种渴望将使最伟大的战士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5 页)。正是这种“上帝形状的空缺”(God-shaped-void),使阿喀琉斯、赫克托耳和奥德修斯这些人物既显得高贵,又充满悲剧色彩(5 页)。他们之所以高贵,是因为他们对永恒的追求体现了人类最崇高的向往;他们之所以悲怆,则在于即便名垂史诗,他们最终所获得的,仍只是影子般、有限的永恒。正因如此,荷马史诗至今仍然美丽而有价值,因为它们映照出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对神的渴望。
威廉姆斯在其他古典异教诗人(如赫西俄德[Hesiod]、品达[Pindar])的作品中,同样看到了这种渴望;在希罗多德(Herodotus)和修昔底德(Thucydides)记录历史的志趣中,她也发现了相似的追寻。转向基督教时代的经典时,威廉姆斯时而作出富有启发性、甚至动人的联结。
在谈及佩尔佩图阿(Perpetua)的殉道时,威廉姆斯写道:“在完全有机会选择一种或许漫长、却没有基督的生命时,她反而选择了死亡,就是那引领她进入与救主同享荣耀的死亡……这是何等‘荷马式’的选择!”(238 页)阿喀琉斯宁愿选择短暂却荣耀的战死,也不愿回乡过一种漫长却被遗忘的人生;威廉姆斯将这一选择,与佩尔佩图阿甘愿为基督舍命的决定相提并论。不同的是,对佩尔佩图阿而言,上帝亲自成就了那份在荷马与希罗多德笔下始终未能满足的深层渴望。
威廉姆斯并不满足于指出古典作品在文学上的呼应关系,而是进一步强调:阅读经典,在实践层面同样具有重要价值。许多古典作家对公民身份与美德生活所描绘的愿景,至今仍能给人深刻启发。
例如,她追随维吉尔(Virgil)与普鲁塔克(Plutarch)的传统,建议我们以“榜样阅读”为目的——寻找可供效法的典范人物。在浪漫主义审美与现代主义思潮将阅读逐渐与日常生活和道德养成切割开来之前,这样的阅读目的一度很普遍。
这种“榜样阅读”的习惯,在儿童身上仍然能够看到。我就认识一个小女孩,因渴望更像露西·佩文西(Lucy Pevensie,《狮子、女巫和魔衣橱》中的人物——译注)而明显改善了自己的行为举止。然而多数教育与成人阅读的讨论,却忽略了阅读塑造道德品格的作用。恢复“榜样阅读”的传统,不仅有助于提升阅读能力,也会对一个社会的整体品格带来积极影响。效法加图(Cato)或埃涅阿斯(Aeneas),总好过许多其他选择。
当威廉姆斯引导读者学习西塞罗(Cicero)的公共责任感,以及埃涅阿斯的忠诚与担当时,威廉姆斯巧妙地呼应了“普遍恩典”的教义。她指出:“这些身处基督教初兴时期的作者,与我们共享一种敬畏——那就是,当我们阅读异教经典时,很容易忽略的一点:神竟然如此深切地爱着有罪的人类”(273 页)。神的爱最主要显明在耶稣基督的救恩之中,但我们也能够在一切美德所彰显的良善里看见这份爱。一切美善都指向神,正如《腓立比书》4:8 教导我们要思想一切真善美的事物。
作为一本入门性质的著作,威廉姆斯的书偶尔显露出独特的个人取舍。她在讨论柏拉图(Plato)时,并未涉及《理想国》(The Republic),也没有展开柏拉图的理型论;她给予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的篇幅,明显多于悲剧大师埃斯库罗斯(Aeschylus);而斯多葛哲学家塞涅卡(Seneca)则完全没有提及。
不过,正如她自己坦言:“换作他人来处理这个课题,完全可能选择另一组作者。”(274 页)。她的目标并不是带领读者系统读完所有经典——那是一辈子的工作,而是引导读者真正走进经典世界。
在但丁的《神曲》(The Divine Comedy)中,当他们一同穿越炼狱时,罗马诗人斯塔提乌斯(Statius)对维吉尔说:“你的做法,就像个先导者,在夜里后擎着火炬,照亮后面的来路;”他的意思是:尽管维吉尔并不认识基督,但他的诗作却在不自觉中指引他人走向了基督。威廉姆斯正是向读者展示了这盏灯如何发挥作用——荷马、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甚至苏埃托尼乌斯(Suetonius),都用各自的方式,引导人走向那至高的善。《基督徒阅读经典》是一位思想深刻、引人入胜的同行者,陪伴读者踏上一段通往希腊—罗马经典“来世”的旅程。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Let Homer Teach You About Hunger for God.